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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聖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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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一行例事之後,高公公說出了每日都會說出的一句話:有事請奏,無事退朝。

不過今日,高公公便知這早朝定是要延遲了。原因無他,今日早朝多了一人:下首第一排的紫袍男子,身如玉樹,清貴出塵,正是休沐了三日的靖王爺。

朝中文武百官吵了幾日,終於等正主來了,哪能輕易地放過。便是高公公的聲音才剛剛落下,就有人從隊中出列。

第一個就是禮部侍郎劉大人,只聽他開門見山道:“陛下,祖宗有制,禮不可廢。然靖王自成親之日,屢次逾矩,請陛下明察。”

流越在隊伍的正前方,聞言眉梢一挑,不作表態。

很快言官中又有人走了出來:“陛下,靖王屢屢違制,皆因側妃安氏之故,紅顏禍水,難堪側妃之位。”

流越身後的親信率先站出了一步:“諸位有一說一,何故扯到安側妃身上,她一個深閨女子,怎麽就紅顏禍水了?”

緊接著,又一個言官出列,言之鑿鑿,殿內的氣氛頓時緊張無比,文武兩隊開始猛烈地吵了起來。

以王太傅,範丞相為首的言官一隊,咬著靖王違規禮制不放,說安少音紅顏禍水,迷惑亂心。

以靖王為首的武官一行,梗著脖子吵鬧著:我們家王爺本來就是要娶正妃的,要不是你們閑著沒事幹,何來逾矩之說?

文武百官大吵大鬧,大殿內亂成一團,差點都要打了起來,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安氏堪比沈貴妃,“噔”的一聲,大殿之上高公公手中的拂塵不知何故掉落在了地上,灰眉的高公公即刻就跪地謝罪。霎時間,百口默然,莊嚴的大殿內,落針可聞。

天子一言不發,冷冷地凝著殿下眾臣,搭在龍椅上的手收緊了些。位於第一位的王太傅和範丞相一眼便可窺見,心道不好,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將沈貴妃搬了出來。

這便罷了,丞相範一海明顯感覺到身側遁來的冷冽之風,不消去看,他都能感覺到靖王的眼神已經化作匕首刺過來,嘴裏連連叫苦。

光是眼神還不算,言官此言惹惱了靖王,因為在這之前他一直噙著淺淺的笑意不語,顯然他並不將今日之事放在眼中,便是做好了受罰的準備。可此時此刻,三米之外的太監侍衛們仿佛都能感受到來自最前端紫色朝服的男子身上散發的冰寒之意,一息之間,由夏至冬。

“本王好奇地很,諸位大臣列出的種種罪名,罪魁禍首皆為本王。怎麽諸位不讓皇兄懲罰本王,而是偏偏只針對本王的側妃呢。”

龍椅上的天子仍舊未說話,一直沈默不語的靖王終是開了口,面色冷淡,眼神微寒。

沒有人說話,流越輕蔑地掃了對面的一眾言官,語氣不甚和善:“怎麽,本王說的不對?幾月前你們上書說安尚書之女德不配位,難堪正妃之位,卻絲毫不說本王之過錯。難不成,這所謂女子清白一事,是僅憑女子一人就能破的了的?諸位大臣中誰能有這等本事,不妨說出來聽聽,本王好討教一二!”

言官一行人小聲地嘀咕著,卻絲毫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任誰都知道,誰先開了口,就是得罪了靖王。

哪怕,方才已經得罪了。

“怎麽都不說話了,方才不還是振振有詞有理有據,如今怎得都做成了啞巴?貴妃沈氏,既然都說起了此人,那不防諸位大臣說道說道,本王的側妃到底是做了什麽事,她是禍國了,還是殃民了,竟然能與沈氏相提並論!”

殿內的詭異沈默讓流越冷冷一笑,對眼前的一眾朝臣更是不屑,只覺得這些人虛偽做作,色厲內荏。

“諸位飽讀聖書,本應為朝廷效力,乃公證無私,明辨是非的能臣。如今看來,十餘年的聖書白讀了,一個二個迂腐至極。朝廷養你們這麽多年,倒是養出了一群一丘之貉,欺軟怕硬之輩。”

流越意有所指,說得對面面上無光,言官之首範丞相聽不下去了,終於站了出來。

“王爺此言,恐為不妥。”範一海朝陛下拱手一禮後對流越說著,“微臣所作所為皆為朝廷社稷安康,別無他心。臣等不過是依言行事,非是針對安側妃一人,王爺勿怪。”

“呵。”流越嗤笑一聲,那一笑邪惡中帶著厭惡,“既是如此,本王之錯,為何不見諸位大人指責本王,難不成因為本王是天子親弟,所以大人敢怒不敢言,便只能為難無辜女子?”

範一海一時語塞,心想這不是廢話麽。不過這一句他是說不出口的,只能沈默。

流越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他,繼續冷嘲熱諷:“範大人言辭凜然,為人正派,怎麽家中雞犬不寧?連家事都管不好,範大人還有心思管本王的事,可嘆可嘆。”

範一海面色微窘,流越說的是府中幾個美妾爭執,其中一個還酒醉跑到了大街上狂笑不止。雖然人已經處理了,不過聽對方的語氣,似乎了解得不止這些。

流越很少因為這些事來打壓群臣,少有的幾件無非是為了報覆,譬如三個月,譬如現在。

不過今日,到底是言官一行犯了忌諱。範一海看了身旁的太傅大人一眼,對方無奈地搖了搖頭,上前一步說道:“陛下,丞相大人與老臣等關心則亂,口不擇言。無意沖撞了安側妃,懇請陛下責罰。”

一直在看戲的天子終於點了點頭。

“諸位愛卿乃國之棟梁,為國效力,勞苦功高。今日之事,乃無心之失,朕不便苛責。”流明掃了殿下百官一眼,話鋒一轉,“然沈氏迷惑先帝聖心,至前朝後宮大亂,此乃重罪之人;安氏乃靖王側妃,已入皇室族譜,怎能與罪人相提並論。諸位愛卿失言,著罰俸一月。範愛卿,你是百官之首,罰俸三月,小懲大誡。”

末了,流明瞇著眼睛看向自己的弟弟,紫袍男子已然收斂了怒意,喜怒不形於色。

稍作思忖,流明便道:“靖王言行不當,大婚之日違規禮制在先,禮不可廢,非常人不可僭越。今日起罰俸半年,閉門思過一月,未得朕的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

殿內一時無話,百官沈默。

很快,流越屏住笑意,恭恭敬敬地拱手:“臣領旨。皇命不可違,臣弟定謹遵聖意,好好地閉門思過。”

最後四個字流越說的極重極慢,且是盯著王範二人一字一句說得,確保無虞讓二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此言一出,王太傅和範丞相臉色十分難看。大家都知道了皇上的意思,殿內的言官心涼了一截,武官們卻是樂呵地偷笑。

乍一看之下,靖王罰得最重,一個月都不能上朝,可不是吃了大虧。

可換句話來說,靖王足足一個月都不能出門,既然是閉門思過,那便是誰來求見都不得。一不用上朝,二不用會客,那窩在王府中,還能幹什麽呢?

眼下皇室子嗣淡薄,自十二年前大亂之後,皇宮城內便再無新的生命誕生。聖上成婚三年無所出,眾臣已經不抱希望了,那麽重擔自然就落在了靖王的身上,一旦安少音有了身孕,那便是十二年來的第一個皇嗣,不論這一胎是男是女,單憑一個“頭”字,就足以福澤延綿。正妃之位,唾手可得。

皇上打得真是好算盤,靖王剛成婚,新婚燕爾,蜜裏調油的,如今大門都不用出了,可不得使勁折騰了!

範丞相和王太傅兩人對望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心中好生氣憤。可陛下都這麽說了,本來就是言官犯了忌諱,眾臣只能有口難言,不僅如此,還要道一聲聖上英明。

果真是白費了力氣,範一海心裏想:他得好好查查是誰把沈氏說了出來,不然皇上也不會如此生氣,做出了這樣一個看似懲罰,實則為了日後更加名正言順封賞的決定。

午後的太陽毒辣,萬裏無雲,照得院落的枝葉都打起了卷兒。秋蟬和冬兒在屋檐下乘涼,人手一個扇子慢悠悠地扇著。午膳後安少音便回了屋子補覺去,夜裏捯飭地厲害,白日得了空閑補補睡眠,兩個婢女就守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言細語著。

當陽光不再刺眼,由炎熱轉為溫熱之時,樹蔭下出現了一抹麗色。冬兒眼尖,一眼就認出來人是日前新進府的暮煙姑娘,丫鬟白凈的臉上神色不大好,輕輕地哼了一聲。

秋蟬微笑,她知道冬兒為什麽不待見暮煙,就像她一開始不怎麽待見自己一樣。以為對方進府來是打著王爺的心思,來從安少音的嘴裏搶一杯羹吃。

秋蟬輕輕地拍了冬兒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嘴,待暮煙快走到了跟前了,才站起來友好地互禮而笑。

“暮管家來了。”

暮煙莞爾一笑:“娘娘還沒醒嗎?”

秋蟬:“娘娘這幾天嗜睡,暮管家來早了些,左右還得半個時辰等呢。”

算上時辰,安少音這一覺得小半日,可見是夜裏累壞了。暮煙心中了然,捂嘴輕輕一笑,笑容自然中多了幾分羨慕。未幾,她看向面前的兩位婢女:“無事,若是兩位妹妹不介意,我隨你們一起等可好?”

冬兒撇嘴,張口正要說些什麽,秋蟬攔住了她,溫和地說:“暮管家客氣了,你是後院管事的,我和冬兒麻煩你的事多,當然不介意了。”

暮煙點頭輕笑,幾步上前,和兩個丫頭並排站在屋檐下。冬兒不喜暮煙,秋蟬與之不熟,三個人半晌無話,直到房間內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安少音醒了。

外面的丫頭微微一楞,齊齊看天,再看照在樹枝下的陰影,心想時辰沒錯啊,怎得安少音今日這麽快就醒了?

來不及細想,屋內懶懶的聲音已經在喚了。兩個丫頭忙不疊進門而入,暮煙殿後,一入門就見雲鬢微亂的女子,半闔雙目,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什麽時辰了?”安少音迷迷糊糊的,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由著兩個丫頭服侍。

冬兒扶著安少音下床:“姑娘,還有三刻便申時了。”

安少音聽得不真切,以為已經到了申時,猛地睜大了眼睛:“我和暮煙約好了申時一起逛園子,可不能錯過了時辰,快給我梳妝。”

“娘娘急什麽,園子就在那裏,早晚都去得,不急這一時。倒是娘娘,可是休息得好了?”暮煙在後面笑著,走上前來施施然行了禮。

安少音轉過身,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後,朝暮煙笑了笑。這不轉身還好,一折回來渾身酸痛,安少音忍不住輕呼了聲。冬兒熟稔地在安少音的身後揉揉捏捏,一低頭,頸間的痕跡舊的不去,新的又來,她渾身一個激靈,下手不自覺重了些。

安少音倒是享受地緊,這才幾天,她就要受不了了。還好流越今日上朝,天不亮就要起身。昨夜相對收斂,她休息的不錯,這才醒的早了。

暮煙看著這一切,抿唇笑而不語。方才青辭來報,宮裏下了旨意,靖王要閉門思過一月,她本來是要告訴安少音的,可轉念一想,心裏多了些小心思。便是什麽也沒說,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冬兒與秋蟬給安少音更衣梳妝。

片刻之後,二人就來到了王府的園子裏。

暮煙和安少音並排走在小路上,入了府後就暮煙掌管家之責,協助安少音打理後院。今日二人協商著怎麽將這偌大的園子休整休整。

靖王府占地極廣,院落奢華大氣,尚書府是不能比的。只是這偌大的園子實在是一言難盡,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單就說左邊這一塊小地,一旁的小河裏空蕩蕩地,兩邊也沒什麽應景的樹木,比起尚書府的景致,真的是差遠了。

流越十七歲封王,王府便是那時候禦賜新建的,住了不過一年,流越就又去了南境打了三年仗。常年在外,府裏的下人不多,這偌大的園子就沒什麽人打理,荒廢了許久。如今能有這般的景色,還是流越說府中要有新主人,這才新添了幾個下人,好生打理了番。

只逛了一半,安少音便折了回去。她自小浸在景色宜人的尚書府裏,春夏秋冬該是什麽模樣早早就刻在了心裏,卻不想外表富麗堂皇的靖王府,後園一片冷清。

安少音不禁想起了壽安殿,太後生前的住所裏,枝葉肆意地生長,無人打擾;到了王府裏,卻是覺得枝葉被壓制地厲害,無人敢留意。

就像是無人期待的生命一般,孤寂清冷。

安少音長嘆一聲,她想到了前世漂泊無依的日子,安頓下來之前,只覺明日渺渺。逛園子時,最容易觸景生情。

暮煙看出了安少音神色的變化,“娘娘在想些什麽?”

安少音站在入園的門口,望著毫無雅致的園子說:“只是覺得要將這園子改頭換面,可有得忙了。”

“來日方長,有娘娘在,這裏定然會生機勃勃的。”

夏日的風溫熱中帶著一絲絲的涼意,天色漸轉,日漸西移。光線落在園子的一隅,泛著閃閃的亮光,給這清冷的園子裏帶來了幾分生氣。

黃昏夕陽下,平添幾分美色。

長眉舒展開來,心境平覆如常,安少音凝著這短暫的景色,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嗯。”

一轉身,夕陽餘暉下,站著一人,紫袍朝服,身長鶴立,目若琉璃,眉眼中笑意無限,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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